那年迁居,恰逢画家好友去山里采风,回来送给我一幅《柿柿如意》,因曾和她说过喜欢于非闇的《丹柿图》,欣赏过后,我把它裱进画框,挂在新居的一面墙上。
中国人擅长奇思妙想,在国画的欣赏中,不光是欣赏画面技法,还要欣赏其中的寓意,喜欢用特定事物进行意义上的延展,“事事如意”,就是这幅画想要表达的含义。
我所居住的小城离山区不远,人迹罕至,山区空旷而渺远,然而这里,却从来都不缺柿树。当汽车绕过一个个山梁,一转头,就能发现它们,满山遍野,就像火红的灯笼,照亮附近的山峦。走进宋代陆游的《秋获歌》,就仿佛走进故乡的那一片柿林,累累的果实,穿越寒冬,面若红玉。
霜降,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,山里的柿子,开始红了,一直红透到落叶,那团团的柿红,是南宋理学家张九成在《见柿树有感》里写的“唯君粲丹实,独挂秋空明”的柿红,它们在入冬之后,依然延续着饱满的生命。
柿树不怕贫瘠,好成活,许多年前,经常看到有人摘了柿子,漤成甜柿提着篮子走街串巷,赶集销售,用微薄的收入,填充孩子们的书包,丰盈餐桌上的饭菜。只是,后来,年轻人出门打工,年老的顾之不及,留下它们悬挂树上。
直至隆冬时节,大地苍茫,它们仍然穿过秋天的风沙,在冬天的旷野里傲雪垂枝。
有人说,那是给鸟儿准备的过冬食物,当冬雪深了,土地掩藏,再无食物可觅的时候,这些柿果就是鸟儿最后的食粮。古人谓柿树有七德:一多寿,二多阴,三无鸟巢,四无虫蠹,五霜叶可玩,六嘉实,七落叶肥滑,可以临书也。可我觉得柿树应有八德,单是经了秋冬、留给鸟儿的那份心意,也该拥有一德了。
它能使鸟儿避免饥饿,使人心底温暖,它如诗、如画,晶莹光亮,如火焰般艳丽。时光的风尘覆盖了它们鲜活的色泽,光秃秃的枝头让它们显得灰暗孤单,但是它们并没有因寒冷消泯了活力,而是以饱经风霜的身躯,在这个世界冒着寒霜,经冬而行。
我观察过许多树上的柿子,秋天,小鸟以它们为食,用嫩芽般的嘴巴戳开柿子的外皮,啄出一个小小的洞口,然后这个柿子便在太阳的光照下一天天塌软下去,直到果蒂难以揪住溏化的身体,坠落地上。
可奇怪的是那片山林里的柿子,却能够在冬天雪地里莹润不衰,保持一定的鲜活和水分,耀出一种别样的喜气,承载它们的不只是秋天,还有刀锋凌厉的冬天,雪压枝头,赋予它们生命顽强的意志。
山上可吃的食物太多了,鸟儿暂时不会关注它们,这就让柿子的生命走得更远,让它们试着再慢慢成熟,从妍丽红巧,到软糯香甜,使人有机会到山上去采撷,让甜蜜在舌尖回味。
我敬重那些栽种柿树的人,他们让一枚枚果实插上翅膀,化作爱,和弱小的鸟儿一同越冬,一起分享特有的美味,对人间苦难付出感同身受的悲悯。我热爱这些大山里的柿树,我仿佛看到大山把它们举过头顶,让它们在山野间灿然欢笑,状若风铃。
我曾在冬至这天进山,跟着一群鸟儿来到一棵柿树面前,采摘品尝几枚艳红的柿果,感受冬季带给人们的绵绵甜心。山里人以留下柿子而对生命表达深情,但不妨碍迎接冬至时节远道而来的游客。
黄昏,太阳降落在山谷对面的另一座山上,落日浑圆,硕大而清晰。夕阳余晖,如熊熊烈火,在霞光中,柿树的影子逐渐模糊。
我期待它是春天的一个背影,翻过这个冬天,便会春之将至,繁花盛开。